「 奧德賽黎明」 強國利益大於人道主義

◎ 譚偉恩
今年三月十七日聯合國安理會通過第一九七三號決議案,授權北約聯軍針對利比亞領袖格達費違反人權事件實施軍事介入,從聯軍執行「奧德賽黎明」過程中,除了看見國際社會維護人道主義精神外,也暗藏著強國藉軍事行動確保國家利益、戰略優勢及意識形態的較勁。然而以人道為名的正義之戰恐無法解決利比亞問題,在消耗了大量兵力、經費後,最終仍須回到談判桌上,以新的決議案及條件結束利比亞問題。維護人權的理論與實踐
「保護的責任」其實是人道干涉的另一種說法,其強調武力介入並非滿足特定國家的利益,而是讓遭受非人道暴行的人民獲得解救。冷戰結束後,國際社會曾在科索沃、索馬利亞、海地實踐過此概念。儘管每起人道干涉的個案成因有別,但主要目的不外乎遏止大規模人道危機,理論上訴諸人道主義的軍事行動都須嚴守政治中立,並以保護安全受潛在威脅的人民為目標。然而利比亞目前情況朝向內戰發展,當格達費政權未被反抗軍推翻前,仍屬該國「合法」政府。即使國際對格達費政權的批評聲浪層出不窮,但在安理會第一九七三號決議中,仍未否定「利比亞當局」的主權與獨立性。因此,當聯軍支援反抗軍勢力時,即明顯逾越了人道干涉的政治中立,其扮演的角色已由捍衛人權的使者,轉為改寫利比亞命運的操控者。
人道干涉的初衷與首要條件是防止違反人權的罪行,並非介入被干預國內部的武裝衝突,更不是促使政權轉移的助力。若格達費對民眾的屠殺行為難容於國際,那麼蘇丹總統巴席爾過去的種族清洗罪行則更令人髮指,但卻不見安理會對此予以制裁,顯見在聯合國安理會運作過程中,對於人道干涉仍未建立「標準作業程序」。歷史上的國際性人道干涉行動,大多援助衝突中較弱勢的一方,因弱勢族群人數較少,且缺乏自我保護能力,往往成為強勢政權血腥鎮壓或屠殺的對象。若聯合國要落實保護平民的宗旨,人道干涉不能僅憑藉高尚道德,更需要足夠武力為後盾。因此,如何確保弱勢一方的安全,以及如何消弭被干預國內部多數民意,防止人道干涉行動淪為破壞一國政治獨立,已成為安理會目前亟須解決的難題。

觀察各國背後隱藏目的
法國│人道干涉背後的利益:當聯合國安理會的決議甫一通過,法國率先響應向利比亞政府軍展開空襲,利比亞反抗軍領袖傑布瑞爾隨即電函法國總統沙柯吉表達謝意,並強調希望聯軍不要進駐利比亞。在利比亞境內發生武裝衝突前,突尼西亞與埃及的民主革命浪潮,將法國政要與突、埃領導人的親密關係公諸於世,嚴重損及法國外交上的政策。為了平衡此事件造成的衝擊,沙柯吉選擇對利比亞事件做出明確表態,即支持反抗軍並承認其為合法性,同時要求格達費下臺。如此冒險且大膽的政策,過去多半由美國率先為之,但如今卻是法國帶頭表態,引起國際關注。若以國際社會法律規範來審視利比亞問題,格達費與反抗軍都只是利比亞的一部分,而不是全部;前者,代表利比亞的合法政府;後者,為該國的人民。政府與人民是構成主權國家的必備條件,缺一不可,故法律上的重要性無分軒輊。因此,當一國境內出現挑戰合法政府的反抗勢力時,沒有任何執政者會放任政變勢力增長,所以從法律的角度來看,格達費有權行使鎮壓,然而問題卻出在反抗軍和平民是不同的,國際法要求禁止對平民或非戰鬥員進行軍事攻擊,且無論是否為國際性武裝衝突,交戰雙方均有義務遵守基本人道法規,且安理會第一九七三號決議的文本內容中,並未提及要推翻格達費政府,而是呼籲會員國採取必要措施,保護利比亞人民免於政府軍與反抗軍交戰過程中受到威脅。因此,法國在利比亞問題及沙柯吉的外交政策上,相當程度逾越了決議案所授權的範圍。法國在實踐人道維護的過程中,也引發各界批評其侵犯利比亞政治自主,藉此掩蓋國家利益追求的目的。

美國│擺脫單邊主義新思維:曾獲諾貝爾和平獎的美國總統歐巴馬,欲藉此次參與「奧德賽黎明」行動,擺脫單邊主義思維,同時避免國內反戰勢力對此次軍事介入與波灣戰爭產生過度聯結。歐巴馬在麥克奈爾堡國防大學的演說中,即表明他的具體想法,強調(一)除非美國核心利益受到威脅,否則絕不片面出兵;(二)與核心利益無關的國際事件,美國將和盟邦共同採取軍事行動;(三)對於可能發生的人道危機,美國會採取干預政策以遏止大規模屠殺;(四)美國絕不會對任何國家進行政權改變。歐巴馬指出,美國是為了阻止格達費違反人道,持續殘殺平民,必須有所行動,這是美國對世界的承諾,且此行動並不以改變政權為目標,以免重蹈伊拉克覆轍。歐巴馬並表示,此次軍事行動將由北約(NATO)盟軍主導,美軍只擔任支援者,也成為未來美國介入國際事務的新模式。

德國│國內政治的務實考量:德國在利比亞問題中,採取與盟邦迥異的立場,特別是在禁航區決議案中投下棄權票。二戰後向來崇尚自由與民主的德國,何以在此議題上與俄國、中共同樣選擇棄權?若用「比較」的角度來觀察,俄「中」與德國在安理會的身分有別,俄「中」放棄行使常任理事國獨有的否決權,在解讀上等於默示性同意決議案。但德國為非常任理事國,同時身為歐盟及北約成員國,其棄權的行使無異是明示性的反對。德國與俄「中」在國內政治上也有相當程度差異。戰敗國的歷史教訓,使德國對於出兵保持謹慎態度,且因近年參與北約在阿富汗的任務,造成大量軍人傷亡,引發民意普遍反感。在野黨人士對政府在外交上雙重標準不諒解,擔心德國可能在歐洲政治舞臺上陷入孤立。
以能源安全的角度來看,德國近年大量發展綠色能源,但傳統能源進口仍維持一定比例;利比亞正是德國在歐洲以外,最大的石油來源國,進口量約佔百分之十。無論反抗軍最後能否取代格達費政權,現任政府為顧及未來持續獲得穩定油源,不願對出兵利比亞議題表態。

利比亞成難解議題
過去在科索沃、盧安達、達佛等地的人道危機,聯合國安理會選擇冷眼旁觀;目前敘利亞、葉門等國的血腥鎮壓,安理會也未採取介入措施,也讓「人道」的定義與內涵一向具有爭議且無共識。人道主義或相關原則的道德性可作為國際政治或法律上的一項論述,但不得成為強國求取利益的指導原則。如同聯合國安理會第一九七三號決議案內容載明:「以保護利比亞人民為目的,過程中不得使用地面部隊與不得扶植新政權」。但「奧德賽黎明」行動迄今,顯見多數輿論偏袒反抗軍,並大肆宣揚利比亞不應再由格達費掌政,此舉已不符合人道主義的原則。格達費目前也未見下臺跡象,可預見的是,當「人道主義」無法再繼續支撐軍事行動的適法性時,西方強國可能將重回談判桌,以新的決議案作為結束利比亞問題的方法。
(作者為政治大學外交學系兼任講師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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